卫庄想：没想到卫某半世经营，竟赢得骂名还不如他，可见这世情真是凉薄。

盖聂想：世人未免把我师弟的格局想得太狭了。

知交不过如此。

卫庄谋天下，盖聂谋天下人。

流沙首座以一介罪门遗孤，为亲复仇，为族正名，游走于故韩世家权贵之中，起复韩非，创立流沙，于城破之时转移国库，控制横阳君，以一己之力留存韩国一脉。接着跻身合纵而破燕丹刺秦之举，避难楚国而收复新郑，逼反昌平君，扶立楚王复刍。兴风起浪，步步为营，心机之深远，手段之毒辣，至于一局之间攻守数易。自邯郸陷落之后，他这一盘不见尽头。七国尽入他局中，从没有人能把他逼到山穷水尽。

他也不择手段，忠义和毒药，军队和刀剑在他心里同等重要——都是杀人的工具而已。

可这样的人，曾经想要救荆轲一命。哪怕他觉得这人的死真是毫无价值。他鄙夷软弱，嘲笑天真，但他发自真心地认同英雄。

天下之大，苍生万万，知道他志不在一个区区鬼谷掌门，不在一个韩国的，也只有盖聂而已。

盖聂心中比卫庄多装一个“人”字。

他尊重人之为人，在他心中这天下不是一局棋盘，只是千千万万个人而已。他不像卫庄能冷静缜密地将别人的命运纳入自己的算计，他不能将国运和天下视作野心家的一场豪赌。他的棋子只有他一身。

他投下自己这枚棋。

和卫庄不同，他时常山穷水尽，本心一根铮铮傲骨，一个坚韧的“忍”字，每每绝处逢生（当然这也有卫庄捞他的功劳），而能正道直行。

终于有一天，卫庄成了枭雄，而他成了侠。

他们两个的冲突是两种伟大的侧面的相撞，彼此都有不能让步的高贵和不能回头的决意，但从没有相互诋毁的卑污和相互轻视的傲慢。

这是场值得尊敬的厮杀。